2009年5月3日 星期日

曖昧的距離


當系學會的顧問老師似乎是一件「不太困難」的事情:顧問顧問,人家無所問,你就無所顧。這是一種距離美――頂多在活動的時候出來打打氣、拍拍掌、打打諢、拍拍照而已。

當一個年級的導師卻是一件「不大容易」的事情:你不能對距離美存在幻想。除了上課、除了一學期聚餐至少三次,還需在課堂和聚餐以外的平時與導生保持交流。上至三皇五帝,下至流行時尚,大至混沌之開闢,小至一字之音韻,導生未必解惑釋疑,導師往往口乾唇燥。尤其當你與導生在年齡、習性、興趣甚至語言上都可能有代溝的時候,不負出雙倍努力是不行的。導生的情緒出現問題,得細心聆聽。導生之間發生摩擦,得溫言勸慰。導生出了交通意外,得第一時間趕到現場,探視傷情,商討賠償。導生的「文學史」課未能如期教完,得冒著有人腹議或背議(嗯,也歡迎面議)的風險去無償補課。導生的「研究方法」課不知如何選題、如何寫計劃書、如何做論文,得逐一約談,剖析毫釐。導生希望參加交換生計畫,得在負責單位說一不二的超短期限內替他們撰寫推薦函,甚至修改英文自述……每月拿數千元的導師津貼,似乎就只是為了提醒自己:別指望將這數千元據為己有,你必須把這筆錢花在導生身上,而且還必須倒貼時間、倒貼精力。

那麼,當「不太困難」遇上了「不太容易」呢?

去年夏天,我的導生們接掌了系學會的事務,潘美月主任認為我與導生們兩年來彼此瞭解,溝通無距離,於是命令我擔任系學會顧問,望我恪盡己則。身兼大三導師和系學會顧問二職,當「不太困難」遇上了「不太容易」,即使是一個「不大的困難」,面對起來也「不太容易」。作為導師,你希望每個導生都健健康康勤勤懇懇平平安安開開心心;而作為顧問,你卻希望放手讓他們去做,培養獨立思考與處理問題的能力。可是,你既擔心導生們在替系學會辦事時捅了漏子,又擔心系學會幹部們始終把你視為導師而唯命是從沒有主見。於是你務必掌握、拿捏:怎樣該「顧」,怎樣不該「問」,怎樣該「打」,怎樣不該「拍」,怎樣該因勢利「導」,怎樣不該好為人「師」。

若即若離,不即不離,即即是離,離即是即。好一段「曖昧」的距離!

系學會有公告、公函,當然該幹部們撰寫,但你不能不過目修訂。萬一有文字的瑕疵,公之於世就丟「文學」兩字的面子;如果措辭導致誤解,更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。系學會邀請校外學者演講,你必須全場陪同。系學會在假日有校外活動,你再忙也好,不能不去。一則同樂,二則坐鎮――根據法規,校外活動至少要有一位老師參加。萬一不幸發生事故,你就是照應者。

系學會幹部剛上任,與學長姐、學弟妹不熟悉,你得敦促他們多作溝通:詞不達意,你們要練習如何達;眾口囂騰,你們要學會怎樣聆聽分析;不參加活動的,你們要去耐心遊說;不交系費的,你們屢勸不聽還是要勸。還有,溝通的過程中,絕對不准動怒。身為顧問老師,最好不要自己去當中介或和事佬,但得瞭解事態的發展。別偏袒自己的導生,也別擔心被人罵偏袒而對並無過失的導生不公平。問題在於導生時,你的批評要既寬且厲。

然而不得已的情況下,當牽線人也義不容辭:系學會創立時,服務涵蓋大學部與研究所,各班班代皆是系學會的常務委員。近年來,學生人數增加,系學會力有不逮,研究生有另組研究生會的必要。系、所分離,須經由常務委員投票表決。於是,作為顧問老師,不得不替系學會幹部們將素未謀面的博士班、在職碩士班班代請來,召開第一次、也是最後一次常務委員會,決定未來的分合。

系學會要設計長期活動,你必須提供意見――「銜華詩社」、《文學報》、「悅閱讀書會」……詩社請你近水樓臺的當指導,你得讓社員們瞭解系上能詩善文的老師們在在多有,「別裁偽體親風雅,轉益多師是汝師」。《文學報》與「悅閱讀書會」,你就介紹他們去找專長相符的老師擔任顧問,而非自身獨攬――你的體力也決不可能承受。

《世說新語》中,當謝安的妻子質問他為何不曾花時間教子時,這位名相回答道:「我常自教兒。」說得真好。縱使有種種理由足以讓你去保持距離美,一旦你把導生視為自己的孩子,自然而然就會以身作則,言傳身教,即使「不大容易」,也毫無所謂。現在,系學會幹部們的任期即將屆滿,恢復成我單純的導生身份,無需再跟我「搞曖昧」了。不過在這一年中,我也學會了距離的藝術。何明華會督(Bishop R. Hall)曾勸戒父母要這樣對待孩子:「Have them, love them, and leave them.」只有懂得放開他們,才能更愛他們。

1 則留言:

Unknown 提到...

真是夠累的。不過您博學多才,勝任有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