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7月3日 星期二

慣性

物理學中所說的「慣性」,拉丁文叫做「inertia」,說白了,就是「inert」,懶惰的意思。根據物理學理論,在沒有外力影響的情況下,所有的物體只會有兩種狀態:靜止,或勻速運動。因此所謂惰性,不僅是四體不勤、五穀不分,也指長期無休止地做某一件事。幾年以還,論文寫作成為我的「惰性」,良莠雜陳,砂石俱下。而近月來,有點想改變這種勻速運動的狀態,於是開設部落格,重新開始寫雜文,也算是找機會督促自己練習一下早已生鏽的筆桿子吧。

Melzhou兄是幾年前浪跡天涯之時結識的,博學多聞、謙雅淳厚。年來執教臺灣,疏於通問,誠我之罪。周兄知我部落格開張,特地「繞道」光臨,溫言相勵,自謂「年來忙於譯事,曳尾塗中」,且告知他的部落格網址。與我這些言不及義、無病呻吟的餖飣文字相比,周兄文如其人,筆觸敏銳,文風嫻雅而時露機鋒。其言云:

身為混跡文化邊緣之非專業人士,要想在曳尾塗中力求存活的同時又不活得灰頭土臉,要想自己的感知判斷依舊銳敏,要想不被周遭環境與人事弄得麻木以至髒汙,實在需要十二萬分的膽量與素養;而即如此,亦未必容易堅守。

在褒衣博帶的廟堂之中,當然可以產生孟子這樣的賢哲、韓德爾這樣的音樂大師。但若想一視聽、齊生死,從客觀的角度透視這個社會,恐怕還是要當莊子和巴赫。周兄的「曳尾塗中」,未嘗不就是「絕雲氣、負青天」。

孟子、韓德爾也好,莊子、巴赫也好,他們是哲人,是先知,是道德的楷模,是智慧的追求者。但在眾生平等的當下,沒有人會耐煩去聽人說教。以敝業而言,古人說為師要傳道、授業、解惑。傳道之論,久已不聞。授業嘛,所謂「畢業失業」,大學恐怕就是一個失業人士製造廠,沒有甚麼好炫燿的。因此,現在的老師似乎只負責解惑就夠了。香港某專上書院院長曾云:「我們的宗旨是為市場培訓人才。」大學是商店,校長是經理,學生是顧客,而老師則是售貨員(授課員)。當然,你的行銷方式要有技巧。「氣兒大了怕吹倒了林姑娘,氣兒暖了怕吹化了薛姑娘」,萬一沒有面面俱圓、投其所好,小心顧客把銷售問卷寫壞,或者去經理處參你一本,你就吃不了兜著走。但不幸的是,目前教育產業化的過程卻又不徹底。負責講授國文的老師,依然被視為道德的化身。一方面,學生會把你視為老頑固;另一方面,家長依然會疾呼:「教不嚴,師之惰!」

「老」也者,年高德劭之謂。十幾年前曾經讀到一篇老畫家吳冠中教授寫的〈憶初戀〉,關於他抗戰時期對一位護士的單戀。編輯在文前特地註明:吳先生「老夫聊發少年狂」。似乎如果不是「發少年狂」,吳教授就不應該「為老不尊」地寫出這類題材的東西。


「老」師當久了,愈來愈感到寫雜文不是件容易的事情,尤其在寫慣了論文以後。論文是學術性的,在立論、闡述的過程中必須一絲不苟;而雜文,其閱讀固然令讀者感到愉悅,其寫作往往也令作者感到輕鬆,因此沒有那麼慎言。王國維把詞的境界分為「有我之境」和「無我之境」。把這個說法誤用一下:論文就是「無我之境」,你可以太上忘情,指點古今,暢言己見卻不著己跡;而雜文則是「有我之境」,有意無意中,你會在字裡行間展露你自己。身為混跡象牙塔之「專業人士」,展露自己也許意味著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身上的褒衣博帶一件件脫去。這種感覺對於在象牙塔中靜止或勻速運動的人來說是不大好受的。不過,我縱然沒有太多的膽量與素養,對於周兄所講的銳敏的感知判斷力卻心嚮往之。至於「且道天涼好個秋」,等年高德劭一點再說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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